《易经》既是一本通过观察日月光影变化并抽象为事物阴、阳变化的故事书，又是一本通过阐述64个故事以解释人类行为前后因果关系的哲学著作。它与《焦氏易林》一道成为周易典籍中的两大杰作。《易经》的历史疑点是“吉凶变数隐藏什么道理”，《焦氏易林》的历史疑点则是“吉凶变数依据什么道理”。图解《易经》的目的是为了揭示文本所隐藏的吉凶变数之理。然而，古今易图（包括河书、洛图、太极图）的共同特点，均只依据卦象的阴爻、阳爻而置黑点、白点，在“九”、“六”上做文章，却丝毫不顾及爻辞之“凶”、“吉”所对应的黑点、白点。于是，必然出现解析《易经》的过程，仅是澄清爻画排列组合等关系的过程。

《易经》虽然总被不断发现，但每一套发现易理的解析体系都遇到难以迎刃而解的问题。归结起来，最大的难题并不是澄清爻画排列组合等关系，而是以一贯的体系解释爻辞与卦象之间的关系。爻辞之“凶”、“吉”与卦象之阴、阳，是两回事，因为卦象中的阳爻没有始终指向吉祥，阴爻也没有始终指向凶灾。在映射方面，每一卦的卦爻辞与卦象并非都有妙解可观，却常遭遇无解之叹。

仔细分析64卦，会发现每一卦都在陈述一个故事。故事的铺陈是逐一进行的，每一卦的第一爻不管是讲述背景资料，还是提出棘手问题，都代表着一个故事的开始。以乾卦、渐卦、姤卦为例：

1、乾卦象征伏久必飞：非常亨通顺利，问卜结果是有利的。

初九之时，贵族如龙，隐藏在水中，结果是不适宜的。

九二之时，贵族如龙，出现在地上，遇见达官，结果有利。

九三之时，贵族白天勤奋努力，小心谨慎，夜晚安闲休息，从容应对，即使面临危险，也能化险为夷，没有祸害。

九四之时，贵族如龙，处于深渊之中，困惑疑虑，之后决定上跃，没有祸害。

九五之时，贵族如龙，高飞在天上，遇见达官，结果有利。

上九之时，贵族如龙，飞得太高，进取过度，退守不足，结果内心懊悔。

总结乾卦六个阶段，群龙出现在地上，没有群龙的首领，结果吉祥。

2、渐卦象征渐进向上：少女出嫁，问卜结果是吉祥的，有利的。

初六之时，大雁飞落在河畔。丈夫远征，少女的命运发生改变，结果危险，虽然存在过失，却能化险为夷，没有祸害。

六二之时，大雁飞落在河畔边的巨石上。即将出嫁的少女回忆过去曾在这里与丈夫吃喝玩乐，内心愉快，结果吉祥。

九三之时，大雁飞落在高于河畔的道路上。倘若丈夫出征讨伐未归，转眼少女变成少妇，少妇有身孕却难生育，结果凶险；倘若丈夫战胜敌寇平安归来，少妇平安生育，结果有利。

陆肆之时，大雁飞落在栽于平地的大树上。少妇心中困惑疑虑，之后找到修建房屋的方椽木，结果没有祸害。

九五之时，大雁飞落在比大树还高的土山上。少妇心想：即使再等待三年，依然无法怀孕，也许最终怀孕了，终究未没完没了，结果吉祥。

上九之时，大雁飞落在比土山还高的道路上。少妇在山上瞭望，召唤丈夫早日归来，用大雁的羽毛充当旌旗，结果吉祥。

3、姤卦象征弱夫强妻：女子过于强悍。男子迎娶这样的女子，结果是不适宜的。

初六之时，男子坐车回家，放下金属伏菟以刹车，占卜结果是吉祥的。有所前往，没料到遇见动物，结果凶险。原来是头瘦猪，为求自保，男子踯躅不前。

九二之时，在车上，男子看到匏瓜里有条鱼，结果没有祸害。如今前往服从强悍的女子，作一个上门女婿，结果没有什么利益。

九三之时，男子看到这头瘦猪的屁股少了块肉，行走艰难，结果先遇到危险，随后不会招致大祸害。

九四之时，男子看到匏瓜里的那条鱼不见了，结果招致凶灾。

九五之时，男子用杞柳条屈挠系住匏瓜，加以掩饰。含藏于心，成功掩饰或败露而坠，只能顺从天意。

上九之时，男子掩饰败露，坠落匏瓜，耳朵被女子拧起，像狗一样狼狈，结果虽因犯错而叹息，也不致祸害。

上述三件事依次讲述龙从卑微到高飞、少女从河边爬到高陵上、男子畏惧未婚妻的前后过程。这三件事情，在古代的解注经典中，却不分前后，仿佛龙时上时下、少女时高时低，男子时进时退。汉晋唐、宋明清的易学沿袭《易传》“中”、“正”、“乘”、“承”、“应”的研究方法，乐于在六爻之间兜圈子。其一，要么以上下尊卑的关系，将六爻对应于存在贵贱等级的不同对象，在俯仰呼应上兜圈子。其二，要么以上极返下的关系，将六爻对应于存在往复循环的不同格局，在变通跳跃上兜圈子。兜圈子的方法一旦施加于64卦之中，就必定异常复杂起来。清代易学家焦循（1763～1820）试图用旁通图、当位失道图、时行图、八卦相错图、比例图等多类、多组图形，来解决爻辞与卦象之间的关系问题，却兜来兜去，最终陷入卦变、爻变之后的错综复杂。焦循毕生勾勒的诸多易图虽然在动态上弥合了爻辞与卦象之间的错位，却因在静态上无法标识出爻辞的形象，从而使爻画之变幻缺乏与之相映射的、变化之后的爻义图，导致他所采用的旁通、相错、时行的方法愈演愈玄，爻画与爻义转来跳去，非常繁琐，且终究难止思维落脚点。因此，倘若无心坚持六爻的时间线性关系，无论采用何种解析体系，最终必定落到错综复杂不得解的下场。

有了时间线性关系的想法，尚不能解析全本《易经》。此时，有必要研究爻辞的描述格式，看看从“初”至“上”的时间之后所常伴随的内容。总结384爻，发现绝大多数的爻辞采纳“时间+主人公+行为+结果”的描述格式，即使某些内容被忽略掉，却大致如此。其中，每一卦的主人公要么是采取合理行为的人，要么是采取反常行为的人；要么被喻为具体的动植物，要么被喻为抽象的物体。行为夹杂着意识与行动，显得非常多样。结果则反映了主人公的利害得失，要么包含“吉”、“凶”等客观结局的断言，要么包含“悔”、“吝”等主观情绪的判定。既然每一卦的主人公是独一无二的，其他的人物或动物只不过是配角。因此，要想将《易经》64卦均勾勒成图形，需要分别在六个阶段上使用直线矢量或曲线矢量，以体现每一卦主人公的行为及其结果。

六个阶段的矢量递进，可采用曲线上下相连。那么在一个阶段内，如何体现呢？

经过缜密思索，我认为不妨使用具备坐标系的圆圈，并赋予明、暗含义。如图1所示，每个圆圈内存在四大象限，对应于四种明暗关系。第一象限与第三象限绝然对立，前者阳光普照，后者阴霾满天。令X轴对应于行为，Y轴对应于结果，因为行为与结果存在因果关系，因此所勾勒出来的点就有明、暗之义了。诸多点在同一阶段上前后相续的直线或曲线，以及不同阶段前后相续的直线或曲线，连成一条极其有序的轨迹。这条轨迹反映了每一卦六爻的前后变迁以及明暗变化。携带这条轨迹的六个圆圈，令其从小到大，依次上升，就被称为时间光锥图，如图2所示。时间光锥图乃（英）史蒂芬•霍金首创的模型，本义是用来描述时光流逝的过程——“这正如同将一块石头扔到池塘里，水表面的涟漪向四周散开一样，涟漪以圆周的形式散开并越变越大。如果将三维模型设想为包括二维的池塘水面和一维时间，这些扩大的水波的圆圈就画出一个圆锥，其顶点即为石头击到水面的地方和时间。类似地，从一个事件散开的光在四维的空间－时间里形成了一个三维的圆锥，这个圆锥称为事件的未来光锥。”我们只截取未来光锥部分，应用于解析《易经》，以代表64卦主人公沿着时间流逝方向所延伸的故事。因此，称解析《易经》的未来光锥为易经时间光锥图。

图1

图2

拥有易经时间光锥图，就拥有了阐释《易经》“主心骨”的模型，就离一贯的解析体系不远了。

那么，如何规定X轴、Y轴上的正、负方向呢？蔡元培先生指出：“有人说读了进化论，会引起勇于私斗敢于作恶的意识；但我记得：我自了解进化公例后，反更凛凛于‘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条件。”可见，在进化论的丛林法则之上，还有康德先生所说的“崇高的道德准则”。因此，对于X轴上的行为关键词，可采用天性规则、道德规则进行赋值。对于Y轴上的多样结果，可根据吉、凶的程度差异，用+2、+1、0、-1、-2等五个数字加以标识。如图3所示，归纳多样结果的赋值，发现它们保持着相互对称的镜像关系。

图3

关于易经时间光锥图的分岔问题，主要借鉴约翰•布里格斯、F•戴维•皮特、李树菁等学者对分形的设想。观察一棵大树，从树根到树干，再到树枝、树叶，乃至树叶表面的纹理，其间的分岔前后相接。与大树的分岔相似，易经时间光锥图每一阶段的递进也存在转折与分流。引入分形理论，研究其中的分岔问题，就能理解六爻的递进并非只有一种可能。如图4所示，渐卦时间光锥图在从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时，出现两条分岔线，表示存在两种可能。

最后，以乾卦作为范例，说明易经时间光锥图的优势。如图5所示，乾卦时间光锥图一目了然地呈现六个阶段的变化，呈现龙从“潜”到“飞”再到“亢”的过程。在第三阶段，日作夜息、从容谨慎的行为获得嘉允；在第六阶段，飞扬跋扈、过度疲惫的行为遭到咒诫。

                                               图4

图5

一幅经过深思熟虑、精密组织的图片，往往比一段白话文字更能说明事理与变化。拙作《64幅无字图通解<易经>》勾勒64卦的时间光锥图，证明了直观图示的优势。即使删除所有文字，仅留下光锥图上的点与曲线，结合卦名，也能理解每一卦六爻的明暗变化。

（作者为上海旅专教师）